粤西教育困境调查：100多人一个教室 呼吸都困难

  上百名学生挤在一间水泄不通的教室里听课、上自习，这在粤西地区的中小学是常见的风景。按照广东省教育厅的相关规定，中小学一个班的人数应控制在50人左右，但在这里，班额超标常达一倍。不论是学生本人、家长还是老师，对这一现象，感到的是无奈，并无奈地长时间忍受。

  4月22日下午4时6分，虽是课间休息时间，但雷州市南兴中学初三(8)班的大部分学生仍然呆在教室里，有人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，没人大声喧哗，教室里气氛沉闷。陈可文(化名)也趴在课桌上胡乱涂画着。

  “除非上厕所，否则没人愿意出去，只有那些坐在门口的同学，或者少数调皮的男生，才会出去活动活动。”陈可文说，“太不方便了，课桌拥挤，转身很困难，进出都十分困难。所以很多同学半天才出去一次。”

  上课的时候，97个学生密密麻麻地坐在教室里，每一个学生有一张小课桌，木质的课桌已经旧得发黑。全班共分成3组，两边每组每排各3个学生，中间的一组每排是5个学生，组与组之间仅有一尺来宽的过道。中间一组第一排的课桌与老师的讲台紧挨着，与黑板仅一米多的距离，最后排的学生紧挨着后面的墙壁。

  这是南兴中学班额最大的班。据了解，南兴中学共3423个学生，其中初中2779人，分为34个班，平均每班80多人，而且此种状况已有10年之久了。湛江市教育局副局长李尚武称，这种“大班额”现象在整个湛江地区都很普遍，尤其是城市里的中小学，最大的班额达到140人。

  雷州市纪家中学和南兴中学一样，也属于农村中学。该校是完全中学(含初中和高中)，其初中部有2600多个学生，分为35个班，多的一个班有90多人，少的一个班也有七八十人。除纪家中学外，纪家镇上还有另外一所中学――纪家二中，仅有初中，其学生数也达到2000多人。

  从徐闻县教育局调到徐闻第一中学任党委书记的黄勃称，由于“普九”的缘故，小学很早就出现“大班额”现象，“100多人一个教室，呼吸都困难”。由于民办教育的发展，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公办小学的压力。但城市里的小学和教学质量比较好的农村小学，普遍的班额也有六七十人。

  徐闻实验小学是该县班额最大的小学，平均每个班都有80多名学生。由于作为湛江市重点中学的徐闻中学，在面对前者招生时，设置的分数线低于其他小学，而且给予固定的指标，因此，很多家长想方设法将子女送到该校。

  “大班额”现象直接引发教师负担加重，教师的工作量，如备课、批改作业、试卷等工作量成倍增加，教2个班相当于教3个班。其次是老师很难因材施教、个体谈话，也难以对学生进行关爱辅导，“老师只能在讲台上，不能走下去，走下去也回不来”。

  。杨运进副校长到海安中心小学已有15年了。杨清楚地记得，除发放教师工资外，这15年来，该校获得的财政拨款仅有2次，一次是海安镇政府拨款3万元建学校的围墙，第二次就是2003年，全省教育布局调整，由省财政拨款补助徐闻的27所学校，每所学校补助80万元，但最后拨到该校的实际金额只有45万元，用于兴建一栋办公楼。

  因为海安中心小学是湛江市一级小学，所以学生每学期的收费为227元，可比其他学校高20多元。每学期收费总额为30多万元，但仅课本费就是11万元，资料费两三万元等等，剩下的钱也只够学校维持运转。杨运进副校长说，所以，这么多年来，学校的其它建设只有靠学校自筹资金，该校曾经发动辖区内的单位捐款兴建厕所和路灯等设施。

  这位校长称，教育费附加的取消，“一费制”的施行，使得“人民教育人民办”变为“人民教育政府办”。但是，“一费制”只能保证学校的基本运转，而税费改革使得县级财政变成名副其实的吃饭财政，“现在县级财政除了保证教师的工资发放外，对教育投入几乎是零”。

  徐闻第一中学党委书记黄勃称，2002年，该校尚无欠债，但现在负债几百万元：已经贷款130万元，兴建教师宿舍楼；该校一直没有运动场，征地34亩建造运动场，总投入500万元，地方财政解决了100万元，其余的银行贷款；该校还将贷款300万元建一栋教学楼。“贷款的偿还只能靠收取高价生的学费和财政的支持”。

  南兴中学引进社会资金兴建了几栋学生宿舍楼，但仍旧没办法满足所有学生的住宿要求。

  4月21日晚9时，徐闻第一中学高三(4)班学生张则忠(化名)在出租房里复习功课。这是一间1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，摆着两张架子床，床上垫着凉席，被子揉成了团，房间上方牵着一根铁丝，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衣服。墙上贴着球星马拉多纳和歌星梁静茹的宣传画。

  这间出租房是张则忠和他的另外三个同学合租的，一个学期的租金是1200多元，如果住学校的宿舍，每人每学期的住宿费为250元。出租房就在徐闻第一中学的对面，距离校门口大约一两百米。据称，有私人老板在徐闻第一中学附近投资兴建几座高楼，专门出租给这所学校的学生。而徐闻第一中学现有3600多名学生，住校生有2000名，但学校宿舍只能容纳1500名学生，所以有500名学生租住在学校周边。而类似的情况在湛江地区的很多中学普遍存在。

  张则忠的家在徐闻县迈陈镇，距离学校有20多公里。高中前两年，张都是住在学校里，高三时，他和同学在校外租房住。张说，住在外面的好处是自由一点，学习方便一些，比如，住在学校里，必须按时熄灯，而住在外面，他们通常能学习到深夜12点才休息。张所在的高三(4)班有70多名学生，多数都租住在外面。

  “没办法，学校的宿舍不够用，下学期高中还将扩招，所以估计到时候，在外面租房住的学生将达到1000多人。”徐闻第一中学副校长吴方盛说。2003年，该校高一只有8个班，共400多人；去年增加到15个班，共1006人，班额近70人；今年秋季高一将达到18个班，而毕业生只有460人。

  吴方盛指着自己和另外3个副校长共同的办公室说，到了下学期，连校长办公室都要搬到上世纪70年代建造的老旧平房里，现在的办公室将会改造成教室。此外，该校还将继续缩小功能室的规模，电脑室、语音室等功能室已经不能够满足教学的需要了。

  2004年1月份以前，雷州市南兴中学的住校生都在学校周边租房居住。校长谢兴称，学生在外租房，没法管理，因此，该校引进社会力量全额投资学生宿舍楼，宿舍楼建好以后，按照物价局的收费标准做收费，再根据之前签订的合同金额，支付给投资者，直到还清本息之后，宿舍的产权就归学校了。

  “但是咱们不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解决教师住房问题，因为咱们不可以向教师收租金。”谢兴说。南兴中学现有教师216人(包括离退休人员)，却仅有57套住房，和13个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平房单间，全校有100多老师没有住房。

  陈伍敬是徐闻第一中学初三(1)班班主任，老家距离县城20多公里。每天早晨6点50分，他就要赶到教室负责学生早读，而晚上要监督学生晚自习到9点20分，然而学校却没有办法解决他的住房，他的妻子是曲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，也没有房子，因此夫妻俩带着已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住在不足10平方米的楼梯间里。

  宿舍里无法工作，陈就呆在教室里，教室里到晚间11点熄灯。而他的儿子则趴在床上做作业。他们的床就是一张直接铺在地上的席梦思床垫。没有椅子，来客都坐在床上。他们把煤气灶搬进厕所，于是厕所同时变成了“厨房”。

  陈伍敬1992年湛江师范学院毕业，之前，一直在徐闻的曲界(镇)中学任教，2003年被调到徐闻第一中学。2000年，陈曾被评为“湛江市教坛新秀”，不久前，在全校初中部班主任工作评比中，陈还获得第一名。

  其实，小学和初中都存在教师缺编的状况。据了解，仅徐闻县就缺编510多人。该县地处偏远的某学校共15个班，却仅有20个老师。依规定，小学教师每星期上20节课，但现在每星期普遍上27至28节课。

  徐闻第二中心小学校长称，现在英语的教育从三年级就开始了，但英语教师最缺，全校需上英语课的有20个班，但只有6名英语教师。其他专业课老师也很缺，如全校只有3个专业体育老师，无奈之下，只好拉其他专业的老师来教体育。

  城市中学教师缺编更为严重，所以从农村中学抽师进城。雷州市纪家中学一位姓李的副校长称，该校优秀的高中教师都被调到县城了，剩下的20多个教师中，大学本科毕业的只占一半，其余的都是大专毕业。而南兴中学45名高中老师，合格率(即大学本科毕业生)仅为35％。

  这几年，教师工资不再像以往那样拖欠，都能够准时发放，但是工资水平仍然很低。徐闻县第一中学副校长吴方盛有着26年的教龄，还是一级教师，每月工资只有1500多元，学校发放的补贴平均每月不超过150元。而刚毕业回来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只有800多元的工资，如果两年后升为二级教师，基本上不加工资，再过几年升为一级教师，工资才会加一点点。专科毕业回来的只有五六百元的工资。据了解，湛江地区县级教师工资平均每月1000元，湛江市区的教师工资也只是广州市的50％。

  为了缓解地方财政的压力，各地各出奇招。如2003年，徐闻县政府与新转正的和新分配的老师签订了一份合同，三年内，每人每月发放400元的生活费，三年后再考核，考核合格后，依照国家规定的标准发放工资。但是去年8月份，湛江市教育局要求足额发放教师的工资，因此，从去年9月份开始，每人发放700元的工资。但2003年到现在的新招老师都尚未解决编制问题。

  徐闻第一中学曾到江西、湖南等省份招聘教师，但是很少人愿意来，因为他们的工资比徐闻还高。现在，徐闻县第一中学有210名教师，从湖北、湖南、广西招聘的教师有40多人，下学期将会再招20多名外地教师。为了可以吸引外地教师到徐闻来，学校不得不提高他们的待遇。

  如雷州市南兴中学，去年该校初中毕业生有六七百人，但是高一招生只有324人，仅是招生指标的60％。而雷州的乌石中学、客路中学、纪家中学、唐家中学和东里中学等老牌中学的高中实际招生也都只有一两百人。

  纪家中学一位姓李的副校长分析原因时说，因为农村经济比较落后，高中收费又高，而家长们的观念是，高中毕业后，考不上大学的，与初中毕业没什么区别，同样不能改变命运，干脆不读高中。况且考上大学了，也上不起大学，所以很多初中毕业生都到外地打工了。

  李副校长估计，1000多名初中毕业生中，继续读书的最多只有40％，甚至只有30％。而这30％－40％的学生中，除了读职业中学和中专的外，有很多选择进城市读书，还有选择在其他的镇读高中的，所以留在纪家中学读高中的就很少了。

  一个头疼的问题正摆在纪家中学面前，去年秋季，按照广东省高中课程改革，高考采用“3＋2”模式，“3”为语文、数学和英语三门主课，“2”为综合和一门选修课，如物理、化学等等。学生们到了高二的时候就开始选修课程了，到时候，将会出现十几个人一组的情况，学校也必须安排一个老师专门给十几个学生上课，“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，这也是一种教育资源的浪费”。

  “近几年的高中扩招，实际上仅是扩大了县城中学的招生。因为高中收费高，所以很多中学不顾真实的情况，盲目做出扩招计划。”上述校长说，“科学的做法是，教育局应该对学校的教育资源做评估，了解其真实的情况，然后批复是不是能够扩招，或者确定扩招的规模，但实际上，只要学校处理好了与教育局的关系，教育局都会批复他们的招生计划。”

  但是，南兴中学校长谢兴认为，学生们享受优质的教育资源，这本无可厚非，但是在市场调配资源的情况下，政府也应该做到合理的宏观调控，不能在教育资源不足的情况下，过度扩大城市中学的招生规模，这一方面使得学生不可以真正享受优质教育，同时又造成了农村中学教育资源的浪费。

  因此，前述资深中学校长认为，政府应该加大对农村中学的教育投资，配备足够的师资力量，提高乡镇中学的教育质量，这才是长远之计。“否则，现在荒废了农村中学，等到了2007年的时候，再重新利用这些资源的时候，又要加倍的投入了。而目前的做法无疑加大城乡教育的差距。”